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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醒来的是睡狮,还是睡美人?|中欧商业评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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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中国的崛起,在今天已经不是一个愿望,而是一个事实。中国已经走向了世界舞台的中心,但是它接下来将往哪个方向发展,让全世界都非常迷惑。中国驻法国前大使吴建民说:“中国正在走到

    我们今天都以睡狮来比喻中国,这是不妥当的,中国应该称为睡美人。中国贡献给世界的不应该是武力,而应该是文物风教,就是中国的文明。


    醒来的是睡狮,还是睡美人?

    文·许纪霖


    中国的崛起,在今天已经不是一个愿望,而是一个事实。中国已经走向了世界舞台的中心,但是它接下来将往哪个方向发展,让全世界都非常迷惑。中国驻法国前大使吴建民说:“中国正在走到世界舞台的中心,全世界都缺乏准备,我们自己更缺乏准备。”

    2008年金融危机后,中国经济的继续高速发展和西方世界的衰退,让全世界的目光聚焦到中国。中国已经成为与美国同样重要的世界大国。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大国马丁·雅克(Martin Jacques)说中国将会以“文明大国”崛起,然而,中国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文明呢?

    我试图通过对中国历史上两个主要梦想(也就是富强和文明梦想)的变迁,来梳理中国人的精神状态,以了解中国作为一种文明崛起的脉络和方向。


    达尔文主义改变中国

    甲午战争后,严复把进化论引入中国,顷刻之间风靡神州,成为中国人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。达尔文的信徒赫胥黎(Thomas Huxley)认为人类的进化与自然界的进化不同,有人类社会独特的伦理规则;但另外一位信徒斯宾塞(Herbert Spencer),却发展出了一套“社会达尔文主义”,鼓吹人类社会遵循适者生存的规则。有趣的是,严复的《天演论》翻译的是赫胥黎的书,介绍的却是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思想。

    社会达尔文主义是一套新的宇宙观,它与过去儒家所讲的宇宙观有什么区别呢?儒家思想的主要核心是伦理道德,“天”是有德性的,所以人类社会也应该遵循和谐的伦理德性。社会进化的基础是牛顿的机械宇宙论,世界的核心不再是“德”,而是力;不再是和谐,而是竞争。

    基于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解释,中国之所以贫弱至丧权辱国,原因是不够“富强”,无以与强敌竞争,以致落后挨打。从晚清一直到今天,富强梦的后面有一个根本的动力,这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社会竞争。在这个强权的世界里,我们要能够有一席之地,就要有实力,就要有竞争。

    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千言万语,归结到最后就是八个字:“赶快干活,否则完蛋”。由此,中国社会至今弥漫的是一种空前绝后的竞争氛围,它整个改变了中国人,支撑起强大的精神动力。这个竞争动力的背后,就是对落后的恐惧,对被淘汰的恐惧,并进而要富强,要成为人上人。要改变个人的命运,首先要成为一个能力超群之人,国家要改变落后挨打的局面,首先也要富强,拥有与西方同样的物质力、国民的生存能力和竞争能力。


    富强压倒文明

    中国的强国梦,除了富强,还有文明。晚清之后,严复、梁启超这些启蒙先知也讲文明,他们发现西方之所以强盛,日本为什么可以打败中华帝国,除了富强之外,另一个秘密就是文明。西方有比传统的中华文明更高的现代文明,文明也因此成为他们的一个理想。

    那么,为什么最后的结局会是富强压倒了文明呢?从晚清新政到改革开放30年,都不断在变革制度。制度的改革到底属于富强还是文明呢?这要看改革深入到什么层次。假如改革不动摇制度背后的核心价值,不改变制度的基本结构,而仅仅使之更完善、更有效、运转更良好,提高制度的行政能力,这种改革就与文明无涉。依照德国大思想家马克斯·韦伯(Max Weber)的分析,这就叫制度的合理化或理性化。

    从19世纪末到21世纪初,中国的改革事实上没有中断过,但绝大部分的改革都不涉及文明问题,不涉及价值问题,也与扩大政治参与基础和扩大政治的合法性无关。改革只为提高制度的竞争力,只为实现富强梦,这是一种非政治化、去价值化的政治改革。

    与富强相比较,文明指的是一套价值观。严复在19世纪末就看得一清二楚,现代文明的秘密就是“自由为体,民主为用”。自由也好,民主也好,都是一种文明,是一套现代的价值观。之所以说它们是一套价值观,是因为自由与民主是人类生活最值得追求的目标,具有不可替代的内在价值。因为惟有生活在自由和民主的社会,人才有可能活得比较有尊严,过比较符合人性的生活。这就是文明的生活。

    民国初年的中国,上上下下崇拜的都是“力”,也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所崇尚的内涵。传统中国文明所偏重的伦理、道德、价值则无人问津。

    当时对这种“力的政治”观察最敏锐、批判最深刻的当属《东方》杂志的主编杜亚泉先生,他认为导致这种现象的最重要原因是19世纪末以来,从欧美流传到中国的唯物论,只讲物质,物质至上,最先表现为洋务运动中的富强论,进而是天演论,即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。

    自从物质主义深入人心以来,宇宙无天神、人间无灵魂,一切唯物质为万能,再加上残酷无情的竞争淘汰说,在这样的情况下,人生的目的是什么、宇宙美不美,都没有人关心。所有人关心的唯一问题就是如何自我保存、怎样免于被淘汰。这样的世界只讲优劣,不问善恶,教育是竞争的练习场,激烈竞争的结果是最后都导向杀人主义。

    将近100年之后,当我们重读杜亚泉先生的话,依然触目惊心。在市场经济刚刚兴起之时,人们对市场经济充满乌托邦式的想象,以为它会给人类带来自由和现代民主政治。但他们没有意识到市场经济制度不过是一种韦伯式的制度合理化,它可以与各种不同的政治体制结合,因而会有好的市场经济制度,也会有坏的市场经济制度。
    中国历史的不幸,是这样的历史又在重演,而且以一种变本加厉的、极端的方式重演。中国追求了一个半世纪的强国梦似乎已经实现了,但是忘记了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东西,那就是文明。

    ……

    (本篇全文发表于《中欧商业评论》2010年十月号。订购热线:021—28905977, 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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